一個國家，需要一個強勢的君主，年長的君主，才能壓得住下面的大臣，還有那些試圖奪位之人的心。

年長和強勢是兩個條件，缺一不可取，這是一個國家一個皇位安穩的前提條件必然條件，當然還有一些別的條件，比如說有謀略，比如說愛民，但是這一切的基礎，都在年長和強勢之上。

比如說已經去世的長治皇帝，他是高皇帝的長子，卻是一個性格荏弱的人，他其實並不適合做皇帝，但是他有一個強勢的母親高後，從另外一個方面幫他彌補了性格這方面的不足，所以他在的時候江山穩固。

但是性格荏弱的他最後還是死了，他的母親將權利全部歸於自己，直接越過了君主需要年長這一條，立了一個少子，這才有了這些年暗潮洶湧的局勢。

“您對於這個和您有血緣關系的孩子卻始終不親，因為他在這個位置上是時時刻刻在證明提醒您，您的兒子是如何去世的。長治皇帝的去世，不但讓您措手不及做事受了掣肘，也把你推到一個尷尬的地步。”

秦小姐說道，她對長治皇帝不熟，只是這些年偶爾聽張燕提起這個選擇用如此痛苦方法死亡的男人的時候，心底總是會跟著難過幾分。

連死亡都不敢選擇痛痛快快死的男人，這一輩子活的實在是太憋屈了。

高後被說動了情緒，兒子始終是她軟肋的所在，不管什麽時候都是。

“他是我的兒子，始終是我的兒子，這大漢江山，是寧家的，也是我周家的，這一點不會變！這江山穩固，若不是當初我偷換了你父親手中的玉璽，寧邦當年根本得不到這天下！”

秦小姐點頭，兜兜轉轉半年，事情還是回到了當年，誠然當年的事情確實如高後所說的那樣，她和秦籍卻是屬於失敗的那一方，但是勝利的那一方就是幸福的嗎？不一樣是膽戰心驚到現在，忐忑不安過了那麽多年？

“可是蘇璟卻是無辜受牽連的，還有當初那些百姓卻是無辜受牽連的。沒錯，戰爭總是有人要傷亡，人終究是難逃一死，死總是最後的結果。只是有些人，卻是渾渾噩噩的死了，連死是為了什麽都不知道，這實在太讓人傷心了。”

高後的眼角抽動了一下，想起被自己一手策劃最後自戧的陸青，陸青到死都不清楚，自己自一開始進到秦籍做人質開始，就已經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為的就是換走秦籍手上的玉璽。

所以陸青清醒了一生，卻是最後糊塗的死！

秦小姐瞧著高後的表情，知道高後是想起了過去的事，但是陸青已經死了，雖然死之前不清楚過去的事，但是如今的她，卻對當年的那些勾心鬥角看的越來越清醒了。

但是陸青還是死了，她如今只是寧長悠的妻子，甚至連秦籍的女兒都算不上了。

她勾唇笑了笑。

“當年的人，無辜的何止陸青長公主一人，還有蘇璟啊！”

她說道，頓了頓又強調了一句。

“不過也好像只剩下蘇璟了。”

高後擡起頭，掃視了一眼一直一言不發的駱彬，設計這個計劃的時候，一開始並沒有想過要躲到農家裏去，但是駱彬說躲到農家裏會增加可信度，他們就進了蘇璟的家。

隨後就是蘇璟父母被殺，蘇璟和他們一起進秦軍軍營做了人質，這就是她和蘇璟結緣的開始，也是多年來她雖然不中用蘇璟，卻對於他做出的某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原因，因為愧疚。

還因為感慨。

秦小姐覺得話說的已經差不多了，站起身，身邊的寧長悠也跟著站起來，寧長悠全程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看著他說話，秦小姐朝著他笑了笑。

“累了吧？”

她低聲說道，這是情人之間呢喃的情話。

說了那麽多，坐了那麽久，掀開了那麽多背後的事，確實是累了。

寧長悠的餘光在大殿內掃了一圈，高後和駱彬都沒有說話，高後甚至沒有擡起頭看他們夫妻。

“累了我們就先回去吧。”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該點破能點破的都已經在這了，當年的事最對不起的就是蘇璟，縱然高後多年來對蘇璟多有容忍卻算不上報答，蘇璟因此一直在謀劃自己的未來，尤其是在殉葬制取消以後，他的態度的搖擺就是為了在這個局勢動蕩的年代站穩腳跟。

這就是他做這一切的原因，這也是他和高後之間關系若即若離的原因。

道理已經講的很透，切開來一點點剖析的明明白白，至於高後會怎麽解決蘇璟這個問題，是用還是不用，是順著寧成啟的意思，嚴懲蘇璟，還是將事情攔下來不作為，甚至重要蘇璟，這就是高後自己的選擇。

只有她能做選擇，而且這個選擇的機會只有一次，一旦選定了，那就相當於，高後甚至她背後的周家，對於這江山接下來會是誰的，也就是定了。

秦小姐對看過來的駱彬笑了笑，隨著寧長悠一起對高後施禮，口中稱退。

高後緩緩的擡起頭，瞧著面前的這對夫妻，她其實心中有很多話想說，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的出口。

想說，是因為想得到解答，但是她已經完全信任面前這對夫妻了嗎？顯然是沒有的，不但過去不信任，現在不信任，將來也未必會信任。

信任是如此難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像她這樣，曾經利用旁人對她的信任，狠狠的陷害了對方了以後，再談信任，始終有一種可笑的成分在裏面。

“你們先退下吧，長悠，讓你的妻子每日過來給我施針，她的醫術不錯。”

寧長悠眼睛微微瞪大，隨即低頭定是。

這是高後第一次肯定秦小姐的醫術，也算是間接肯定了他們倆今日的來意沒有錯。

高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駱彬見狀起身走到她的身後，輕輕的為她揉著額頭。

這樣親熱的舉動，寧長悠和秦小姐對視一眼往後退，退到大殿之外以後，悄悄的帶上了門，不讓裏面的一點風景洩露出來。

“走吧，我們回去等等。”

等的是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

高後長嘆了一口氣，這口氣感覺憋了好久，從秦小姐進來以後憋到現在，終於還是呼出來了。

“要不我幫你解決？”

駱彬問道，手底下輕柔，因為剛才和秦小姐的一席話，才剛剛緩解一些的頭疼又犯了。

“不用，你還能用什麽辦法解決，你以為我不知道啊！

高後說道，語氣裏面有著埋怨。

“其實她說的也不是完全都是錯的，當初的因種下現在的果，既然當初我們敢那麽做，就應該料到今日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其實在當初他們不是沒有選擇，蘇璟的父母都已經死了，那時候蘇璟還是個孩子，若是要收拾不過也就是一刀的事情，背鍋的還可以是秦籍。

但是高後還是沒忍心那麽做，畢竟她還是個人，還是個母親，當瞧見蘇璟眼中的恐慌和無措的時候，讓她忽然想起被迫分離的兒女。

“這些年來，其實也是我對不起他，我心中一直有當年的疙瘩過不去，雖然那時候還小，這些年也一直都說想不起來當初的事，只是我總覺得他心裏應該是有數的，他不是想不起來，而是想起來了一部分，迫使自己忘掉了一部分。”

想起來的這部分就是陸青當年死在他懷中，忘記的就是當初他的父母，也是這樣自強而死的。

死亡，面對死亡，蘇璟不止一次，只不過第一次殺戮差一點蔓延到他的身上，第二次的殺戮卻是因為他趕不及也就不下來。

相對來說，愧疚有時候比恐懼更能夠占據人心，這就是為什麽每次戰爭以後，那些活下來的士兵和百姓，反而是更加難熬的原因。

戰爭總是恐怖的，恐怖的原因是有人死，而且這些人不但死在你的面前，還有可能是因你而死，也許是你害的，也許你只是拯救不及時。

“這個孩子，骨子裏曾經也是悲天憫人的，之所以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和你也都有一定的責任，是你我在不斷的暗示他要這麽做這麽走，這樣才能在你我身邊安全的活下來。

“你我告訴他要堅強，卻沒有告訴他堅強以後該怎麽辦。”

駱彬默然，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沒有正視過自己和蘇璟之間的關系，一方面是因為無法正視，一方面是因為蘇璟的抵觸。

當初蘇璟和他們一起做人質的時候還小，他和高後算是一點點將蘇璟養大的，甚至某個時候，他都有種幻想，幻想若蘇璟是他和高後的孩子該有多好，他是蘇璟的父親，高後是他的母親。

但是幻想很快就破滅了，破滅就是陸青的死，陸青的死是他和高後一起策劃的，甚至也是故意放任的，他早早就想到了陸青可能會以死來謝罪，卻是攔著高後和蘇璟不讓他們過去。

高後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卻是不相信，還是個孩子的蘇璟趁他不註意溜了出去，親眼見到了陸青的死。

陸青與其說是自戧，不如說是死在他們的手上，蘇璟在那之後就變的沈默寡言，他知道那是因為蘇璟骨子裏認為他那天跑的不夠快，要不然一定可以阻止陸青。

蘇璟一直認為自己的失憶是假的，其實那是真的，只不過失去的是某一部分的記憶，那是因為他還小，歲月和時間淡化和模糊了記憶，讓他想不起來而已。

高後瞧著駱彬的沈默，伸手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去一邊坐下。

“坐下吧，相比來說，眼前的事情不解決，我的頭疼病，只怕是一直好不了了。”

駱彬頓手，依言坐下。瞧著對面的高後，想起高後在得知陸青的死訊以後，那個崩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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